比得兔的世界 

词海拾贝

“比得兔的世界”译后散记

波特小姐的“比得兔的世界”是那种在英文中极美也极俏皮的文本，笔调清雅不俗，遣词造句常常暗藏机锋，骨子里透着调侃与幽默。而她的故事主要还是说给孩子听的，所以行文清简流畅，口吻亲切自然，即使暗含对世情的嘲讽，也不着痕迹，只待会心的读者莞尔一笑。原文中有一些词语，无论怎样煞费苦心也无法用中文彻底还原的，然而它们又是那么的富有趣味，就像海滩上美丽的贝壳，总让你忍不住要拾起来，不必真的去占有，只需开心地欣赏，赞叹大自然的神妙。不忍独享这份乐趣，在此把在“比得兔的世界”中捡到的这样一些贝壳与大家分享吧。

●稀奇的动植物

林鼠（wood-mouse），其实是田鼠的一种，常见于西欧。它们可以生活在树林里，但更多见于人们住所附近的树篱下。波特在她的书中时常提到这种老鼠，最著名的角色不但有名有姓，而且名字还很有特点：Thomasina Tittlemouse（托马西娜·小不点儿鼠）、Timothy William（提摩西·威廉）及其昵称Timmy Willie（提米·威利）。

林鼠非常可爱，最值得骄傲的是长长的尾巴，堪称优雅。长尾巴在被抓住时可以迅速挣断，但从此再也长不出来了。这一特征被波特小姐巧妙地揉进了《城里老鼠强尼的故事》里，乡下老鼠提米·威利的短尾巴很可能出自这类遭遇，所以刚进城时城里老鼠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曾被捕鼠夹子夹住过？

小不点儿鼠太太最早在《比得兔的故事》中出现时还没有名字，可是到了《弗家小兔的故事》中不但得了一个很惹人遐想的名字托马西娜，还立了大功，帮助本杰明兔救了他和弗洛普西的一窝兔宝宝。后来波特小姐干脆为她专门写了一个故事（The Tale of Mrs. Tittlemouse），可见她多喜欢林鼠了！

甘菊（camomile），又名黄春菊。在《比得兔的故事》最后，兔太太“煎了一锅甘菊茶，让他服用了一剂的量！”原来在英国这是治感冒、体虚、妇科病乃至百病的常用草药，甚至发现这种药茶可用来对付糖尿病的一些并发症。在《小本杰明兔的故事》里，兔妈妈喊：“Cotton-tail! Cotton-tail! fetch some more camomile!”（棉球尾！棉球尾！再去采些甘菊来，快去快回！）读顺了，就像唱歌一样好听。

指顶花（fox-glove，学名洋地黄或毛地黄：digitalis）。按字面上直译是“狐狸手套花”。这种植物常用来入药，主治心脏病，但用量过大的话会产生剧毒。指顶花两年一开，开出花来很好看，常见为紫色、桃红色或白色的筒状花朵，密密的一簇，看起来像一串小铃铛或手指套。至于为什么在英文中会被俗称为狐狸手套花，即便专家也未能解释。

显然，对植物学颇有研究的波特小姐在故事中用上这种花别有用意，在《杰米玛·帕德尔鸭的故事》中，

杰米玛最初遇见那位绅士

模样的狐狸时正是在一片

指顶花丛中！这是何等

明显的暗示，毛毛躁躁

的帕德尔鸭却浑然

不觉。

●富有寓意的名字

波特小姐在给故事中的角色们起的名字也充满玩味，有的颇具来历，有的是有趣的文字游戏，而有的也可能是灵光一闪、兴之所至。

《杰里米·渔夫先生的故事》中藏着好几个名字游戏。主角Mr. Jeremy Fisher直译为杰里米·菲舍尔先生，可是这个“菲舍尔”在英文中是渔夫的意思，而故事中的青蛙杰里米却是个非常失败的渔夫。杰里米邀请来吃饭的朋友也很有趣，一个名叫Mr. Alderman Ptolemy Tortoise（直译为“市议员托勒密·乌龟先生”），看起来就是个老乌龟，另一个名叫Sir Isaac Newton（直译为“艾萨克·牛顿爵士”），却是一只大蝾螈（newt）。这显然是在拿两位著名科学家的名字开玩笑。在英文中，牛顿（Newton）与蝾螈（newt）的相似还比较直观。而托勒密的原名是Claudius Ptolemaeus，这个Claudius本是一位瘸腿的罗马皇帝的名字（克劳迪乌斯），后来演化为一种乌龟的学名，于是绕了一圈也就成了波特小姐画笔下的乌龟，而Alderman很可能是从olderman改装而来。所以，最后我把它译作托勒密·元老龟先生。

《汤姆·猫咪的故事》中的名字也很有趣。主角Tom Kitten直译为汤姆·基登，但这个基登其实就是猫咪的意思。而他的姐妹，一个叫Mittens（咪丝丝），原意是连指手套，但显然是从kitten变化而来；另一个叫Moppet（猫贝贝），原意是小女孩，但看来也是顺着mittens变化来的。三只小猫去花园玩时，妈妈警告要小心母鸡莎莉·亨妮·潘妮（Sally Henny-penny）——这可是一只在十九世纪的民间故事中鼎鼎大名的母鸡，有一天她被落下来的橡子砸到头，就一路喊着“天要塌下来了”找国王报信，却带着另外几个小动物跑进了狐狸洞，最后自然是喂了狐狸。这只著名的鸡后来又在《金吉尔和皮克尔斯的故事》中出现，还当上了杂货店老板！

●绘声绘色的象声词

英文作为拼音文字，制造象声词非常方便，波特更是此道高手。她造的词不但能模拟声音，还能模拟神态。

《比得兔的故事》中的lippity，是比得在一阵亡命逃奔之后彷徨觅路时的走路声，轻缓的lippity——lippity——有点疲倦也有些犹豫的，中文里实在无法生造一个词来对应，只能取其神态和节奏感，译为“走几步、蹦几步，东张张、西望望”。

《汤姆·猫咪的故事》中用来模拟三只帕德尔鸭走路的声音也颇搞笑—— doing the goose step—pit pat paddle pat! pit pat waddle pat! 原文的妙处是兼顾了声与形，波特小姐大胆地用了几个本来有别的意思的词汇（但在神态上却又有相似之处），主要取其声音，而神态亦可意会。此处我勉强译为“迈着鸭步……噼，啪，噼里，啪啦！噼，啪，摇摇，摆摆！”只能拆开来照顾着两方面。

●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风俗文化

还有一些词，翻译起来毫不费力，但如果不做解释，小读者理解起来确实相当困难，因为它们与当时当地的风俗文化相关。

比如茶会（tea party），现在也是有的，但在十九世纪末的英国，主要是夫人小姐们比较正式的交往活动，有不少礼仪上的讲究。所以在《汤姆·猫咪的故事》中，才会说到几只小猫咪的淘气“干扰了茶会端庄娴静的气氛”。

又如主日大餐（Sunday dinner），在当时的每个礼拜日也是正式的活动，而正因为麦格先生和太太这一天要去教堂礼拜，所以本杰明兔父子也总在这一天到麦格先生的菜园子里去旁若无人地筹办自家的主日大餐。

再如《两只坏老鼠的故事》中的娃娃之家（doll's-house），其实是一种相当大型的仿真玩具，在英国传统的中产阶级家庭中非常流行，通常也是给小女孩子学习家政的入门“教具”，自然也成了许多童话故事的理想舞台。而波特小姐笔下的这个娃娃之家是有真实原型的，它本是出版商诺曼先生家侄女的玩具，诺曼为波特拍下照片作为故事素材。也正是在那些日子里，他俩从合作伙伴发展成好友，以致盟订终身，只可惜天意弄人……

每一个词的背后都是有故事的，平凡却又神奇，富含知识与趣味，富含生命的激情，美丽却也偶尔带着一丝伤感……

                                                                                                                              阿甲

                                                                                                                              记于2010年11月北京

比得兔的成就

    百年前，英国一位“深闺令媛”创作的袖珍版图书开创了现当代图画书这一艺术形式，作品在百年之后的今天仍然拥有旺盛的生命力，不断地吸引世界各地的新读者，其中的秘密到底在哪里？

●亲近自然的童年、扎实的图文功底

比阿特丽克斯·波特作为19世纪出身于英国中产阶级家庭的深闺少女，没有上过学，一直在家里跟家庭教师学习。父母严格限制她与朋友的交往，使得她除了弟弟伯特伦在家时，能够和他一起与动物玩耍之外，没有任何来往的朋友，于是她只能以动物为友，过着与世隔绝的童年生活。不过，因为喜爱动物，她从来没觉得孤单。她跟伯特伦收集各种各样的昆虫、小鸟、小动物，以及蛇皮、蘑菇和树叶等，逐一仔细观察，做成标本，写生；他们还养过兔子、鼷鼠、刺猬、松鸦、蜥蜴、蛤蟆、蛇、乌龟、蝙蝠、松鼠……“比得兔的世界”系列作品里登场的大部分角色，包括比得兔、本杰明兔、老鼠太太汉卡·曼卡、杰米玛·帕德尔鸭和把她救出来的柯利牧羊犬凯普等都以她钟爱的宠物为原型。

    比阿特丽克斯从小喜欢画画，每次看到那些让她入迷的美丽的东西就情不自禁地要把它们画出来。她的父母也有很深的艺术造诣，父亲与当时皇家艺术学院院长、前拉斐尔派艺术大师约翰·埃弗里特·米莱卿有深交，比阿特丽克斯经常跟着父亲到米莱的画室，亲眼看米莱完成一幅画的整个过程，也得到他在绘画技术上的指导。米莱跟比阿特丽克斯说过：“会画画的人多得很，但你和我儿子具有特别的观察力”，这句话给了她终身的鼓励。

她对每种动物骨骼结构的了解达到了生物学家的水平，虽然她让动物们用后腿站起来，穿上衣服，但看上去非常真实，既符合动物的生物特征，又符合孩子的特点。

比阿特丽克斯也很有文才。来自苏格兰的保姆给他们姐弟讲过大量的民间故事，苏格兰的精灵故事培养了她丰富的想象力，使她亲近万物有灵的童话世界；她写不出文字时就翻《圣经》这一将词汇量控制在六千词的十分简练的千年经典；入睡前在床上背莎士比亚作品（含有三万多词汇的经典），她写出来的文字总是富有才华和智慧。

    总之，在比阿特丽克斯笔下，忠实于自然规律的写实主义与富于机智、妙趣横生的幻想得到了完美的结合，从这一角度说，至今还没有人能超越她所达到的高度。

●写给小朋友的信

《比得兔的故事》以一封写给小朋友的信为基础：1893年9月，比阿特丽克斯在苏格兰度假时，得知她以前的家教安妮的小儿子诺尔卧病在床，就写了封信去安慰他：“我不知道到底给你写什么才好，因此讲一个四只小兔子的故事。兔子的名字叫弗洛普西、默普西、棉球尾和比得……”信上还配有素描插图。比阿特丽克斯写给安妮几个孩子的“故事信”非常受欢迎，八年以后，比阿特丽克斯想把它们出版时，信还在孩子们手里保存完好。她积累了给贺卡画插画的经验，逐渐对自己的插画有了信心，又得到周围几个知己的鼓励，开始想将《比得兔的故事》做成图书。她将草稿至少寄给了六家出版社，但却没能找到愿意出版的人。

1901年圣诞之际，这部作品终于作为个人出版物问世。这本书之所以找不到合作出版社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坚持用小开本，因为她坚信袖珍版开本适合读者的小手，且1先令的书价只有当时普通书籍的几分之一。她将首印的250册中的一部分作为圣诞礼物送人，将剩下部分以1先令加邮费销售，结果两周内就卖完了（福尔摩斯系列的作者——著名作家柯南·道尔也为他的孩子购买了一本，并对故事和文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于是又重印了200册。多亏朋友罗恩斯利牧师的帮忙，弗雷德里克·沃恩公司以全部插画改成彩色版本为条件，答应进行商业出版，并于1902年10月以板纸装订和布面装订两种版本问世。

    在制作过程中，比阿特丽克斯对每个细节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在每次校对时，反复推敲文字，寻找更好的表现；用从印刷专家那里咨询来的知识，对彩色打样提出了具体而专业的修改要求；对字体、环衬、扉页、书籍设计、装订等所有环节都倾情参与，提出意见，力图推出完美的作品。虽然从故事的诞生到第一次商业出版花了九年时间，但《比得兔的故事》一出版就受到小读者的广泛青睐，此后的一百多年里，不断受到全世界读者的喜爱。

    比阿特丽克斯后来写道：“写给每一个现实中生活的孩子，我对此感到非常满意。《比得兔的故事》是写给孩子的，不是应约写的，我认为这就是它成功的秘密。”

●深入浅出、耐人寻味的艺术高度

从今天图画书表现形式百花齐放的标准来看，“比得兔的世界”图文结合形式固定，似乎显得不够活泼，不过仔细玩味细节，我们就能惊奇地发现其结构十分讲究。文字不仅拥有高尚的品味与无穷的韵味，还考虑图文分工合作时所需要的谨慎与节制，在表面紧凑流畅的故事线索里，埋伏着对人类冷静而透彻的讽刺与调侃，雅俗共赏。图画中，她看似漫不经心画入的细节，却多半都可以寻找到某种象征意义，十分耐人寻味。

比如说，在《两只坏老鼠的故事》里，“汉卡·曼卡得到了那个摇篮，还有露辛达的几件衣服。”的那对页图上，描绘汉卡·曼卡穿上得到的衣服后，角色变成了呵护宝宝的妈妈。娃娃之家的物主小女孩的保姆说：“我要装一个捕鼠夹子！”时，画面告诉读者，老鼠父母会告诉孩子捕鼠夹子的危险。

比阿特丽克斯处处采用这种图文配合的方式，可知她很熟悉小读者如何理解她的故事；比得的爸爸被麦格太太做成了馅饼，这乍一看显得残酷的细节，比阿特丽克斯还是写出来，并画出来（这幅图1902年商业出版时由于印张的关系被删除，在2002年弗雷德里克·沃恩公司推出百年纪念版时，与其他5幅图一起重新放了进去）。兔子一不小心被人抓住吃掉是自然界的规律，比阿特丽克斯并不轻易遮掩这种所谓的禁忌（而且，馅饼这一题材是自鹅妈妈童谣以来在许多英国文学里经常出现的一种诙谐）；比得妈妈深知儿子鲁莽冒失的脾气，事先再三嘱咐。但调皮的比得还是免不了惹祸，妈妈仍然宽容接纳那个仓皇失措、逃回家的儿子，给予温柔的“惩罚”（妈妈让不舒服的比得喝的甘菊茶，有平复激动心情、缓解紧张情绪、帮助睡眠的功效，这在当时的英国家喻户晓）；老本杰明兔先生把被猫扣在筐子里的儿子和比得救出来，责打他们后，“把那包洋葱拎出来”走出菜园子。如果是人的爸爸，不会从别人家菜园子偷东西，刚才被拟人化的老本杰明在这一瞬间又恢复到兔子的形象！而且仔细看，他还顺手拿了一把莴苣呢（这又是上述的写实与幻想、科学与拟人化的绝妙结合）；爱面子的猫妈妈在邀请朋友到家里做客时，试图让孩子们扮演懂事的好孩子，结果是不出读者所料地丢尽了面子；差点送命的杰米玛·帕德尔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救出来的蛋被保护自己的猎狗吃掉，后来终于能自己孵蛋，但却没能全孵出来，她还逞强说，都是因为神经太紧张了。这些角色塑造得多么逼真可爱，多么富有人情味儿！

比阿特丽克斯的作品，其底层蕴含着她自己的心里话和对事物的看法：在《比得兔的故事》结尾，她并没有对淘气的比得安排严厉的惩罚，只是让比得受到了自食其果式的小惩罚；在《汤姆·猫咪的故事》里，小猫咪们闹得完全破坏了妈妈的茶会，但波特的笔触似乎袒护着小猫咪们。小读者在此得到那些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的发泄，同时也能看出，作者通过这种表现方式，得到了在父母监管之下未能得到的精神自由和解放。

●故事的场景至今仍在

比阿特丽克斯笔下的许多场景都是实际存在的。比如《汤姆·猫咪的故事》中猫们的家，是1905年她在英格兰湖区尼亚梭利村的丘顶农场；《两只坏老鼠的故事》里的娃娃之家，是比阿特丽克斯的编辑诺曼为他侄女做的；麦格先生家、杰米玛·帕德尔鸭住的农场和黄棕色胡子绅士的家……都根据实际的场景临摹而来。而且，值得强调的是，其中一部分场景至今我们还能看到。

??比阿特丽克斯除了创作比得兔以及一系列可爱的动物角色们之外，在英国自然环境保护领域也做出过伟大的贡献。她从年轻时就对英国国民信托基金会（National Trust，1885年成立的英国私人捐款保护自然景观的民间组织）的精神产生共鸣。“比得兔的世界”系列作品一本接一本获得成功后，她用版税收入不断地购买土地。她的兴趣从创作故事和画插画逐渐转到农牧业。她的角色也从著名作家随之转变成了农妇。她为了保护自然环境，避免工业开发而不断购买土地，还致力于令湖区特有的Herdwick品种的绵羊逃过绝种的命运。她去世时，拥有的土地达到1600多公顷，全部遗赠给了国民信托基金会。

●百年经典

一百多年前在伦敦诞生的比得兔和他的伙伴们的故事，不断地发展延伸出不同的版本和形式，受到了全世界读者持久而热烈的欢迎：1904年在美国出现非授权版本后，1912年被译成荷兰语，1921年被译成法语……至今在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出版了不同语言的版本；比得兔的形象被做成了布偶、玩偶、文具以及各种衍生产品；故事还被改编成芭蕾舞、动画片、音乐剧、电影等；1997年成立的官方网站针对6个国家的读者推出了4种语言版本的页面……比得兔系列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经济危机、泡沫经济及其崩溃，它的经久不衰再次证明了真正体现艺术本质的作品拥有超越时空的普遍价值，时代在变，经典作品的价值仍然不变。

                                                                                                                              蒲蒲兰绘本馆

                                                                                                                              中西文纪子